不敢当黄文写手。

【VD】汉塞尔

    星期四是这个月的十号。两个月前我在笔记上划过这个日子,做下计划:到这天为止我要凑出一半的房租。而今天是星期一,口袋里依旧一分钱也没剩下。

    我本身并不怎么在意时间与日期,也从不会跟谁主动地提及。因为到昨天为止的几十年间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尤其值得庆祝的事,往后的时间里应该也不会有,记忆日子于是成了没有必要的事项。但是名字,名字对恶魔而言却十分重要。就像维吉尔到死为止都是维吉尔,但丁到死的那一天也一定还叫但丁。相比起斯巴达的血的气味,恶魔们还是更认准了这两个名号。

    所有人小时候都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善良而贫穷的木匠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男孩叫汉塞尔,女孩叫格莱特。有一天妻子说,我们的粮食快吃光了,我们要饿死啦。明天你把两个孩子带去森林里,找个地方把他们扔下吧。这个故事的开头在当时并没能让我产生起什么共鸣。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这么一个懦弱而顺从的爸,也没有那么一个狠心而刻薄的妈。如果一个父亲当真有那么善良,怎么会把孩子扔进庞大而陌生的森林呢?

    为了避免于最后流落街头,我只能开始接那些乱七八糟的委托。十号这天一个电话打来事务所,让我出门以后一路向西,到街道尽头找一栋蓝色屋顶的房子。我打开门的时候,在屋里只看到一个小孩和一具女人的尸体。

    你爸爸呢?我问。很多年前就离开家了。小孩说。这是你妈妈吗?我问。是的,是的。她死了,她死了。小孩说。家里还有别人吗?我哥哥。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只剩我一个人了。小孩说。壁炉还燃着。木柴在温暖的火焰里氧化碳化脱水变成焦块发出吱嚓的断裂声,而我却感到浑身的汗毛都在倒竖。这是什么劣等的心理陷阱吗?可周围又分明没有魔物的气息。活久了就是会碰上这样的事。我这么告诉自己。

    你叫什么?我问他。

    埃涅阿斯。

    那么你就要坚强,埃涅阿斯。这是神话里英雄的名字。你要去找你自己的罗马尼亚。我其实不确定对一个小孩说这话够不够合适,但确实有很多人拿这一类的话来要求过我。他们说但丁,你是斯巴达之子,你得足够强大。但丁,人会成长,你也会成长。人会遗忘,你也要遗忘。痛苦都会消退的。

    之后我果真成长了,也遗忘了。可是一直没有变得强大,至少没让谁称心如意过。永远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强大而称心如意,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一个父亲当真强大到足以成为一个传奇,又怎么会让妻子惨死,儿子彼此失散呢?

    我收拾了女人的尸体,灭掉壁炉里的的火,离开了蓝色屋顶的房子和城市的西头。汉塞尔和格莱特在门外听见父母的对话。汉塞尔对妹妹说,别担心,我有办法。第二天木匠把他们带去了森林里。森林好大好深又那么他妈的错综复杂,两个孩子加在一起也不是它的对手。但汉塞尔果真有办法,他一边走一边把石块丢在地上,到目的地时刚好丢光了兜里的石头。木匠给了孩子们两块面包就离开了,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夜里好黑又好冷,格莱特哭起来,我们要死了。汉塞尔,我们要死了。

    但是月亮出来了,汉塞尔丢下的石头开始发出莹莹的光亮。汉塞尔拉着格莱特的手,跟着石头的轨迹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和维吉尔都不爱听故事,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当年我们的妈没能成功向我们中任何一个传达到这个故事的教育意义:那就是不要轻易撒开你兄弟姐妹的手。即便撒开会怎么样呢?会黑,会冷,会死。会迷失在幽深又庞大的森林里。会没有人可以依靠。那是假的!如果她当真那么说了,维吉尔也许又会怪叫一声。汉塞尔自己也能活下来,格莱特才是汉塞尔的负赘。

    维吉尔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头脑简单的半魔。我一直在想这就是为什么他到死为止过得都比我好。如果能有机会劈开他的脑壳把脑子取出来,一定可以看见其中一半写着力量力量力量,另一半上写着复仇复仇复仇。所以他才不会遭到诸多莫名感情的惦挂。他这辈子干过的最复杂的事就是缠了一头绷带扮成一个怪胎,给我当了相当久的时间的搭档。那还是十几年间我跟他的头一回再遇。

    头一回和最后一回,他都没让我认出来。他把我们的重逢和死别都给毁了。连带中间那些时间也一同失去了重量。

    我回到了事务所,之后日子还是那么过。大门踹坏后再被我贷款补上,恶魔一枪毙掉了又从别的角落冒出来。收音机里每天播放的是曲目上没什么差别的歌,只不过顺序会略微不同。除了偶尔有来催债的人以外,日子活得既没有依靠也没有负赘。一个恶魔活下去需要什么依靠呢?水和食物和光都不是我生命的必需品,也不会让我更强大。一个恶魔活下去又能有什么负赘呢?被剑击穿胸膛都不会让我受到半点影响。

    有人会说,但丁,你可以依靠我啊。难道你不把我当做朋友吗。难道我有没有与你结交对你而言没有分别吗。然而你怎么能把因为时机与巧合而聚结起来的人称为依靠?当你身边死的人足够多了,活下去本身就成了消磨意志的项目,也就不会信任缘分或者命运这档子事。

    至于汉塞尔和格莱特,他们回家后很快就又被抛弃一回。只不过这一回汉塞尔没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他的兜里空空,不再盛满石子,只能把手头的面包掰碎了沿途丢下。然后天又一次地黑了,月光很快又洒向人间。汉塞尔看向来时的路,却发现面包的碎屑已经被鸟儿们啄食干净。

    我敢确定这一回我从故事里学到了点什么,学到不要去相信曾丢下你一次的亲人,学到了不要摇尾乞怜。或者就连这点道理也是到后面才渐渐习得。然而丛林中的危险生物远远不只有鸟儿和树木——却都没有被汉塞尔和格莱特碰上。汉塞尔和格莱特空着肚子,在陌生的森林里摸索前行。在饿死和冻死之前,找到了密林当中的糖果屋。

    我有时候会暗自希望维吉尔的下辈子能再卓有建树一点,至少要比缠一脸绷带冒充酒量奇差的佣兵更有建树。但是恶魔不会跨越种族突变成幽灵,同理半魔也不会。他只有那一辈子可以过,我也没有什么下辈子能指望。而我最后只见到他变成了一把灰,一阵烟。跟委托里那些歪瓜裂枣的魔怪没什么两样。就连妈妈的项链都没有好心去为他陪葬。

    那条项链最后还是落到了我手里。维吉尔曾说这条项链是属于他的、这才是斯巴达的后裔该拿着的东西。从现在起,寄生在这条年数久远的项链中,他是否也在某种意义上属于了我?如果我最后抓住的不是他的项链,而是他的手,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他会不会把我一起拉向一个未知的糖果屋中。隐藏在甜蜜外壳的糖果屋里的,是他的力量还是他的复仇。

    两个星期后我还是没有凑出房租,反倒找着了埃涅阿斯的哥哥。那天我又在城市的西区晃荡,嘴里念叨着那个跟罗马神同名的小鬼。突然有什么在角落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拿黑檀木指向声音由来的地方。我说,埃涅阿斯。

    它说叽叽咕咕。不过没有向我靠近。

    我去蓝顶房子里拎来了小鬼。小鬼看清它黑色的脸,小鬼说,哥哥。

    我说看清楚一点。无论它先前是什么,现在都不再是人类了。

    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埃涅阿斯一面说,一面挣脱我的手——他的力量哪能跟我抗衡呢,只是他的声音太过刺耳、太过响亮,我不由自主松开了他的衣袖。埃涅阿斯走向那个已经被恶魔同化的畸胎,呼唤着名字向它伸出双手。而它也伸出了未能成型的双爪,把埃涅阿斯揽进怀中。

    我在一边站立了一会儿。足以看完埃涅阿斯被它感染、被它侵蚀的全程。他俩最后变成了连体胎儿般环抱在一起的幼童形状。力量还很微弱,尚不足以杀掉任何人。纵容不管也不会有什么。我把黑檀木击锤回位收进匣中,决定去别处找找房租的踪影。

    故事的最后,格莱特在糖果屋中救出了汉塞尔。他俩沿着河川一直地走,终于找到回家的路。而埃涅阿斯没有建立罗马。反倒回去了特洛伊,决定沉睡在特洛伊的血与尘中。但我和维吉尔从没完整地听完过一个故事。我们从未得知过它们的结局。格莱特和汉塞尔,于我们而言就一直是残缺的形象。

    而现在我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像天那么高的林木之间,没有月光和卵石为我指出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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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设定用的是五代官方吃书之前的。

*2. ……给条评论吧(猛虎落地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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